近日，德国汉学家朗宓榭（Michael Lackner）和北马其顿汉学家冯海城（Igor Radev）因在促进中外文化交流方面作出的重大贡献，获得第十五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日前，我们对两位获奖者进行了专访，听他们讲述了自己的中文情缘和从事中外文学研究及跨文化交流的经历。

1您因什么与中文结缘，并将其作为毕生的事业？

朗宓榭

我在德国班贝格市长大，这个美丽的中世纪古城给了我很多文化的滋养。我对语言学习很感兴趣，14岁时自学了俄文，上大学时又学习了阿拉伯文，此外还会说英文、法文、意大利文等。

当时的我对各国文化充满好奇，也满怀着闯荡世界的豪情。但我觉得，我所学的这些语言有许多地方同出一源，未能很好地满足我的好奇。机遇巧合下，我有幸聆听了德国著名汉学家鲍吾刚（Wolfgang Bauer）的讲座，被他的学识和人格魅力深深吸引。他为我打开了通向中国古老文明的窗口，使我对中国充满了向往。于是我转学到慕尼黑大学汉学系，师从鲍吾刚，开始了汉学的学习和研究。

冯海城

我从小就对世界不同文化和语言很感兴趣，尤其是中文。中学时我已经看过很多中国文学的英文、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等译本，包括《老子》《论语》《庄子》，古诗词，鲁迅的小说，老舍的戏剧等。上世纪80年代，秦锡英老师到马其顿做斯拉夫语系的研究。她是当时唯一能教中文的人，有几位热爱中文的学生跟她一起学习，其中一个便是我。

那时我就意识到，世界文化是多元的，一种文化、一种文明、一种语言，无法代表全人类。研究过更多文化，学过更多语言，就仿佛多了一双眼睛。中国是唯一一个有着几千年不间断悠久历史文明的国家，中华文明是世界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中文在它自身发展的过程中，一直都是承载这一文明的容器。

2学习者认为中文很难，您怎么看？对于中文学习，有什么心得和大家分享吗？

朗宓榭

中文的语法和句子结构等其实都不是很难，对欧洲人来说，中文的最大难点在于汉字的学习和掌握。我觉得语言学习最重要的是要对其所呈现的文化充满兴趣，需要一个语言环境，尽可能多地接触这种语言。我在学习的时候，就对看中文广告很感兴趣。广告用语通常十分凝练和风趣，其中还有很多文字游戏，可以增强学习者对同音字的了解。

冯海城

很多将中文作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认为学中文最大的困难是汉字。但我很喜欢学汉字，如果能理解每个字的结构和用法，就不会觉得汉字难。外国人，特别是来自欧洲语言背景的人，刚开始学中文时可能最大的困难是发音，就是中文的音调。因为印欧语系的语言里没有“音调”这个概念，学中文首先需要学会“听到”音调才行。

对我来说，语言学习中最重要的是动机，要问自己：为什么我想学会这种语言？我当时的答案很简单——为了读懂中国的文学作品。我发现，如果想要跟中华文明对话，就要读懂中华文化和社会，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的，所以我对中国文学产生了浓厚兴趣，也就自然而然地想要学会中文。

3朗宓榭教授，您的研究跨越了哲学、文学、艺术等多个领域，您是如何做到专精与广博兼顾的？

朗宓榭

我文集中所呈现的研究领域并不是同时进行的，而是不同时期各有专攻，所以专精和广博并不互相矛盾，而是互补的。

现代的人文研究，也不是某个个人闭门造车的结果，而往往是一个团队的合作。在我的研究生涯中，一直很幸运得到了各方面的支持，使我有幸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合作。比如我近十年来领导的关于中西方预测学研究的项目，迄今为止已经邀请了100多位学者参与为期一年的研究。

4冯海城博士，您翻译了《道德经》《诗经》等许多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您如何使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理解书中的内容？您对有志于从事翻译工作的年轻人有什么建议吗？

冯海城

每种语言都包含一整个世界，就是文化的世界、文明的世界、民族心理的世界。这给每个翻译者带来巨大的责任，特别是翻译古典作品。

从语言学角度看，主要困难在于语言的古老性和多样性，因此同一句话要根据不同的翻译文本提供不同的注解，以便为读者提供不同的理解。翻译的过程不仅要翻译文本的表面含义，还要向外国读者解释所提及的典故和参考，因为没有背景知识是无法做到准确理解的。

我想给每一个开始翻译古典中国文学的人提供一个建议，查找文化及历史典故必须要努力读书，比如司马迁的《史记》就是必读的，还要读《说文解字》和一些现代的字源字典，因为经常需要给读者解释一些字和概念的来源。

5您如何看待语言对跨文化交流的作用？对如何扩大和深化跨文化交流，您有怎样的建议？

朗宓榭

作为汉学家，我注定是一个穿行于不同文化之间的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一方面，在我看来，正因为我们有不同的文化背景，所以有时候海外汉学家可以提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反过来，和中国学者的合作，不仅是必须的，也是一个扩大研究视野的最佳途径。所以，我在汉学研究中反复提出的一个理念就是，我们不仅要把中国作为研究对象、研究客体来对待，更重要的是要和中国学者一起来研究中国。

扩大和深化跨文化交流首先要加强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所以我也非常鼓励我们的学生去中国留学或交流，同样，我也致力于邀请中国学生、学者来德国共同研究。当然，在这个过程中，精通对方的语言，是深化交流的前提。罗马帝国皇帝、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就精通多种语言。他曾说过：“多一门语言，多一份人生。”这句话一直是我的座右铭。

冯海城

语言是文化最核心的元素，同时也是人性的构建要素。语言和思维密不可分，可以说语言是思维的操作系统，每一种文化基本上都是被某种语言创造的。

那么，怎么看语言和文化间的交流？我们应该先认识到，人是人的镜子，只有通过人与人的交流和对话，才能真正地做到自知之明。某国的语言和文学只在跟其他文化交流的情况下才能够认识自己的价值、自己的特点。当不同文化面对面交流时会发生什么？我想有两种可能：文明冲突和文明对话。

人物简介

朗宓榭

(Michael Lackner)

慕尼黑大学哲学博士。先后任瑞士日内瓦大学汉学系代理教授、德国哥廷根大学汉学系教授、日内瓦大学汉学系讲座教授、德国埃尔兰根- 纽伦堡大学汉学系讲座教授暨系主任。2009年创建埃尔兰根- 纽伦堡大学人文研究院并担任院长，该人文研究院是德国九大科研基地之一。2013年被推选为德国国家科学院院士，著有《朗宓榭汉学文集》《呈现意义：晚清中国新学领域》。

冯海城

（Igor Radev）

北马其顿知名汉学家，从1997年开始学习中文，曾参加“新汉学计划”博士生项目。冯海城对中文和中国文学的热爱延续了20多年，他一直从事中文及汉学研究工作，已翻译《老子道德经》《论语·大学·中庸》《尚书》《古典中国诗歌选》等20多部中国经典书籍。

来源：语合中心